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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我从艺术前辈们学到什么

2010-11-09 09:55:31 来源:《金铁烟云——李可染的艺术世界》作者:李可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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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年轻的时候,有个时期想学拉胡琴。一位同乡带我去见胡琴圣手孙佐臣先生。我恭恭敬敬向他求教,老人家说,「学艺第一要路子正,第二要能用苦功;话极平常,可是世上学艺的人成千上万,能有几人把路子走正了,把功夫练到家了的?……」那位同乡告诉我说,孙老先生早年练功时,在数九寒天,把两手插在雪堆里,等到冻得僵硬麻木,才拿出胡琴来练,不到手指灵活、手心出汗,不肯收功,从他左手食指尖上一条深可刻骨的弦沟,可以想见他当年练功的情況。最后,那位同乡感叹地说:「世人只知孙老先生的演奏金声玉振,动人心魄,却很少人知道这感人的琴音是怎么来的。」

  此后数十年来,我为了探求学习艺术的门径,曾不断在各地拜师访友,因而结识了不少在艺术上成就很高的老前辈。他们的艺术和言行都曾给我以深刻的启发教育。使我体会到:他们的成就虽各有不同,成就的条件也非止一端,但内中却有共同不可缺少的一条,就是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提高艺术的表现力,没有一个不是在艺术实践中继承了传统中苦学苦练的精神的。

  我很荣幸能为齐白石先生磨墨理纸有十年之久。他早年在农村作木匠时,夜间点燃松柴作灯,用帐簿纸作画,一部残破的芥子园画谱就摹写到数十遍之多。后来为了加强艺术修养,在家宅四周种花种树,养虫养鸟,接触大自然美好景物有数十年之久。后来又五次出遊,走遍了半个中国。因之他又是一个生活经验极其丰富的人。

  齐白石先生的独具风格壯丽感人的艺术之形成,是后来很晚的事。假若谁能把他一生作品发展过程作一番深入仔细的考查,定会惊叹他是走着一条怎样困难重重漫长波折的路。尤其在他几次改变作风(按他自己的话叫[变法])时,他为此又具有多么坚强的毅力,付出多么辛勤的劳动。白石先生为了坚持作画功夫不间断,平生一直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一些人人不可缺少的玩赏娱乐嗜好等等,在他都是很少有的。记得京剧界老前辈尚和玉老先生曾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他们学艺的人为了给别人最大的快乐和满足,自己有很多玩乐的事都舍弃了。我看白石先生的生活也是如此。他在九十岁以后,每天平均还至少画五张画,多时至八九幅,除了生病,从不间断。九十五岁以后,精神徒然衰退,经常神智不清,有时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了,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不断地作画。九十六、九十七两年(也是他临终前最后两年)还为我们留下极其精彩的作品。白石老人的画笔,所以说一直到死才放下来的。他早年曾刻「天道酬勤」的印章以自勉。临终前给我最后一幅手迹是「精于勤」三个字。他另外还有一块印章:「痴思长绳系日」,可知他当年用功的勤奋。晚年有题画诗云:「老把精神苦拋却,功夫深浅心自明」。算来白石老人足足有七八十年的磨练苦功,他的功夫还能不深、艺术上的成就还能不到家吗?

  黄宾虹先生晚年为了表现祖国山川的浑厚华茂,多么辛勤不倦地在墨法上用了大功夫。他把传统的破墨积墨法,反复试探,穷追到底。一张画能画七八遍至十数遍。结果是画面葱葱郁郁、气象蓬勃,丰厚之极,而又不失于空灵。一扫明清部份文人画单薄凋疏之风,提高了山水画的表现力,为我们留下极为可贵的遗产。黄先生为了实现理想,一生坚持磨练百折不挠的精神,实与白石老人一样。在他近九十岁的高龄患了严重的内障眼疾,已是伸手不辨五指,可是仍坚持作画不息。因此这时作品的题字错乱模糊、不易辨识。有的把两三个字重叠写在一处,一张画画了正反两面。在黄先生逝世前一年的夏天,我到杭州去看他,一天晚上他在灯下一口气就勾了八张山水画的轮廓。前辈老师用功之勤苦,实在非我等后辈可及。

  一九五四年的夏天,我有幸得与京剧界老前辈盖叫天先生相识。在七八天的接近谈话中,给我以毕生难忘的印象。我们都知道盖老在他的舞台生活中,曾一次折断了臂,又一次摔断了腿,这折臂断腿对一个武剧演员来说当是何等严重的挫折。然而这对具有惊人意志力的盖老并未因此就阻止他艺术生命的前进。他生平以「学到老」为座右铭,在艺术实践上六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的事迹已成为艺术后学的楷模。盖老说:「要把练功看的重如泰山。偷懶取巧永远不会在艺术上有什么成就。」这些话出自他的口里,使人感到字字沈重,不能忘记。一天我同他在西湖边上一家茶馆里吃茶。盖老盘腿坐着,把长衫盖在膝盖上。当时我有点奇怪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坐时,他把长衫掀开,原来他把一双脚插在八仙桌的横档里。他在吃茶谈话之间,还在作伸筋拔骨的腿功呢。盖老家里墙上挂着墨龙画屏,桌上摆着瓷塑罗汉,他说龙的矫健变化,罗汉的典型架式,都是他揣摩身段动作的蓝本。他平时看见庙前石狮子会联想亮相的顾盼呼应,看到香炉里香烟飘动,会悟到舞蹈的舒展自然。甚至看到自然界的一草一木,都会联想到舞台上的章法布局等等,他对客观任何事物似乎都能与他的艺术联系起来,都能对他起着滋养作用。真是念兹在兹、不舍书夜:使我深深感到他是以他整个的生命力来获得艺术的成长。后来有人称颂他演出的《十字坡》、《三岔口》等剧为「杰作惊天」,岂是偶然!

  我们青年一代,有些人在对基本功的学习上有些地方有不切实际的急于求成的情绪,步调也有些凌乱而虚浮,在认识上常常把「基本练习为创作服务」这句话作表面机械的理解。认为基本功既是为创作服务,那就要处处立竿见影,处处直接使用。恨不得早上学了一点,下午就能应用。不能马上应用,就认为它无用。因而学习时不能耐住心,按着一定的规律程序进行,而是急来抱佛脚地用一点要一点,零敲碎取,以致吸收面十分窄狭。也有人鉴于过去有人基本功没有很好与创作结合,也就因噎废食地主张艺术上一切能力都可直接在创作中去学习,不必过多单独地去练什么基本功。实则这些看法是还不大明白基本功的作用是什么。基本功是从十分繁复的艺术修练之全面过程中,抽出其中有关正确反应客观真实的最根本、最困难、最带关键性的规律部份,给以重点集中的锻炼。它既是创作的基础,可知并不就是创作。它与创作的联系,主要是内部根本规律上的联系,外表上可以并不相同。因此它为创作服务,有时不在表面,而在内部。不仅在眼前,更重要的还在将来。比如:戏曲演员练武功要练伸筋拔骨腰腿上的功夫;但练腰腿的基本动作往往与戏台上表演动作并不相同,可是这腰腿上的功夫却是使一切复杂武打舞蹈动作稳准、有力、灵活、敏捷的基本关键。再如中国画家把苦法练习作为锻炼笔法的基本功。字和画在表面上看来并不相同,但用笔的肯定有力,刚、柔、虚、实、使、转、运、行等等基本规律却是一样。画家掌握了这些,就大大有助于创作的表现力。由此可知我们对基本功与创作的关系,不能仅从表面上去理解。

  在艺术学习中,基本功够不够、踏实不踏实,大大关系将来艺术的成长。因此有人把他比作树的根、建筑的基。根不深如何能长成参天的大树,基不固如何能盖成数十层的高楼。以画画来说,基本功主要的就是强制约束自己的脑、眼、手,合乎客观真实规律的锻炼。当脑眼手还不能吻合时,就要强制它,约束它。用什么约束,用客观规律约束。艺术要求越高,规律也就越多越严,因而强制约束也越多越严。久而久之,脑、眼、手与客观真实规律日渐趋于吻合一致,于是也就建立了正确反映客观事物的表现力。开始时的规律约束,造成以后表现上的自由。开始时受的约束越严,以后的自由也就越大。

  我在学习中常常感觉到:美术工作者的头脑离手看来不远,实际上真像隔着万重关山。要把头脑里想到的事,在手上笔下完美地表现出来,达到所谓「得心应手」,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没有经过长期反复锻炼,是万万做不到的。这一点如不给以足够的认识是不对的。

  徐悲鸿先生在世的时候,曾经同我谈过这样的话:他说他平生很喜爱荷花,可是从来不敢去画它,假若真正要画的话,就需要买十刀二十刀纸,把这些纸都画完了,他就可以真正地画荷花了。我觉得这是发人深思的经验之谈。假如有人认为美术工作者,只要有了思想、生活,和一点写实的技巧,就可以如探囊取物似的把一切都画好了,那就是把艺术创作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艺术是从生活里来的,艺术工作者不能深入生活,他就不可能创造出真正的艺术。可是生活却不就是艺术。生活对艺术工作者来说,他永远是原料而不是成品。生活的矿石不经过千锤百炼如何能成为纯钢。而且艺术即是一种创造性的工作,艺术工作者任何一个新的意图差不多都要经过一段艰难的历程才得实现。有时一个较大的理想(如白石老人衰年变法,宾虹先生追求深厚的作风,和我们现在企图发展传统技法、反应新的时代等等)那就更需像科学实验发明似的,突破重重困难,经过多次的失败,才能逐渐实现。我们新的时代艺术的天地比以前任何时代都要广阔得多,我们要表现前人未曾表现过的东西,要创造我们新的时代作风,我们若不能正视这种情况,忽视艺术创造的艰难,忽视实战上的经常钻研磨练功夫,认为只要脑子一想到,手上就能马上办到,那就不合艺术发展的实际。其结果一定是把一些带着渣滓粗糙的原料当作成品,因而作品的思想内容也就不能充分表达,实际上是降低了艺术的作用。

  历代天才艺术家在长期辛勤劳动中,不仅为我们创造了辉煌可贵的艺术作品,同时也在理论上为我们找到了艺术发展规律和学习的门径。试看一些有成就的戏曲演员在表演中,一些惊人吃重繁杂的唱、做、念、打,对他都已是举重若轻,所以才能那样全神贯注在人物刻画和剧情的发扬中,因而产生感人的力量。再看卓越的前辈画家:他们在创作时,眼不看实物,有的甚至连草稿都不看,就是那样「白纸对青天」任意挥洒,彷彿宇宙万事万物都可自由自在地在手底成长,真是做到了「胸罗万壑」、「造化在手」。过去我曾陪一位外国画家去访问齐白石老人。老人当面画了一幅水墨蝦子送他。这位外国画家看后感动地说:「以十几分钟的时间完成这样的杰作,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些有成就的艺术家所以能达到这一境地,这与我们传统艺术十分重视基本功、重视长期的实践磨练这一重要环节是分不开的。老人十数分钟的挥写,实际上是他数十年的心血结晶。中国的艺术家常把艺术的最高境界叫做「化境」。什么是「化境」呢?那就是艺术家的思想、生活通过反复的意匠加工和长期的锤炼揉合,成为浑然一体,这样的作品处处是生活的真实,处处又是作者思想感情的化身。艺术家的表现手段到了这个境地,就能最充分地传达他的思想感情,就能最完美地反映生活,就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这样的艺术使人一见动心,甚至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具有一种不容置辩的潜移默化之功。如杜甫称赞李白的诗篇:「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艺术到了这样的境界,他还能不产生最大的感人力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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